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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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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由敦的內心有多麽震撼,下方的聲音都無法確切地傳遞到持刀砍擊的少女耳中。她僅是一個錯身,泛著金光的刀影便深深捅入了鬼怪的其中一根手臂。

“我的愛刀名為「揚沙」,是很貼切的名字吧?”捅刀的阿礫如此愉悅地說道。

與此同時,無數細碎的金芒瞬間從那具龐大身軀裏的傷口飛濺而出,如星河鷺起,照亮了她意氣風發的笑臉、飛揚的秀發,以及整個深邃的夜空。

只能依稀辨認出尚有女性柔美體型的鬼怪,因傷而吃痛地發出了嘶吼,那副龐大的身軀無意中搖擺,將阻礙在周圍的殘破建築材料都粗暴地橫掃開來。

幸而在戰鬥剛開始發生時,洋館內的警官與大學生們在有序的遣散安排下,迅速離開了危險範圍。存活下來的全員都來到了房子周圍的荒郊野外,高揚著頭,用自己的一雙眼,將當晚呈現在眼前超越了現實的場面深深記錄在腦海中。

遙遠的夜幕底下,女鬼身後雪白如藕的屍臂齊齊延伸開來,那足有幾個成年男子合抱才能完全圈住的粗臂灌註了千鈞力度,看似遲緩,實際卻快得猝不及防的速度往上一攻去。

毫無疑問,倘若實實在在地承受了這個攻擊,就算再強壯的身體也會就此崩毀。

持刀少女嬌小的體型,在這龐大的死亡陰影面前就像是海浪前一粒不起眼的沙子,可她的行動竟毫不動搖,直接踏影而行!

渾厚的風浪之中,阿礫的身形順著這份襲來的力量彈向了天空,仿佛被輕輕揮開的一只蝴蝶。卻在下一瞬,身姿用力旋轉了一周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回身砍落了女鬼那根屍臂。

反手將刀插進上方的皮膚,借力翻身跳上了巨人身上。她收起刀,頭也不回地踏著僅餘的那根斷臂,在這條通往女鬼要害的狹窄道路上快速前行,周遭被女鬼操縱的手不斷攻擊過來,似乎想要將這團小小的身影捏碎。

而她卻將一切視若無睹,技巧性地揮舞手裏的武器。

一刀,兩刀,三刀……

從她的手中驟然綻放開了無數的優美弧光,迸發出來的冰芒殺意四溢,將眼前怪物伸過來的臂膀一刀兩斷。

不斷有被刀鋒砍落的手臂甩飛在半空,過渡為了大片虛幻的光蝶,縈繞著少女身周繾綣消逝,她就這麽翩然穿梭在蝶群組成的河流裏,宛如行走在一條金光鋪砌的璀璨通道。

“帶著所有的罪惡一齊安眠吧。”

伴隨一聲清亮的呵斥,某把反射出碎鍛暗光花紋的雪刃重重揮下,在女鬼的頸間劈落一道深深的刀痕。

身量足有幾層樓高的最終boss捂住自己的脖頸,似無法在維持身體結構那般‘轟’的一聲迸散出了無數金芒。

先前極度龐大的體型迅速縮水,那道縮小回原形的黑影像是掉進了光葉叢堆裏,一下往外濺開了紛亂的葉片,而後又穿透了這片無法承重的光的底部,直直墜進了洋館大開的破洞裏,生死未蔔。

“礫小姐,裙子!裙子!”

阿礫剛一落到屋頂,立馬迎過來的敦紅著臉將她不小心翻起來的裙擺給整理妥帖。他看著阿礫的臉龐欲言又止,似乎一瞬想要針對方才的異能名吐槽些什麽,但最後還是忍了下來,轉而開口詢問她的狀況。

“你沒有受傷吧?”

“我沒事啦,你怎麽樣?”乖乖任由拎包小弟伺候,阿礫接著收刀回鞘,把自己的愛刀扛回肩頭沖他搖了搖腦袋。那依舊平穩的呼吸聲,明顯表露出她游刃有餘的事實。

相較之下,敦整個人則灰頭土臉狼狽得多,那都是摔下來後被許多灰塵沾上的。

而他竟也擺首表示自己皮糙肉厚沒有受傷,只不過,說完後又禁不住眼含擔憂地往破洞的下方望去。

“那個敵人……她已經被成功消滅了嗎?”

“我這把刀是經過特制打造用來封印自身異能的容器,安心吧,我剛才已經砍中了她的本源,失去了所有的力量,那具沾上了異能力的軀殼不用多久就會徹底消散的。”

提及自己刀劍實際為控制異能的容器這件事,阿礫的神情一瞬莫名不太明朗。

可她掩飾得很好,隨後撩起了耳邊的鬢發半蹲下來,與敦一同俯視向下方的場景。

不知是天意還是巧合,女鬼掉到了丸山道雄的房間裏,與那具屍體相隔不遠。

作為落敗者的姿態,她此刻看起來相當的淒慘狼狽。身上怪異的屍臂被砍得七零八亂,斷面處閃耀著金色的顆粒,仿佛有無形之物正在暗中吞噬她的身體一般。

但那並非吞噬,而是她的存在逐漸消散的證明。

位於最接近戰場中心上方的二人,忽然通過漫天飄揚起來的光影碎片中窺見了什麽畫面。

【呀,這個雕像是什麽時候在這裏的?好討厭——】

似曾相識的覆古房間,身著白裙的清純女學生驚異地掩唇,另一只手指向了床邊附近的石膏雕像。

那是一尊手持尖刀割下自己手腕的盲女像,周圍夜幕低垂,淅瀝瀝的雨聲包圍了整棟建築的外墻,襯托得氛圍格外瘆人。

冷不丁掃一眼,頓時令見識不深的白瀨倍感不適。

【那是我祖父在世前就雕好的一件藝術品,小心點,那把刀的刀尖正好對外,不要被它傷到了。】

說話的是房間裏的主人,那是位長相清秀,眉眼溫和得沒有絲毫攻擊性的男子。得到他的細聲叮囑,女學生嬌羞地垂下了頭,臉頰像被溫柔感染那般染上了淡淡的緋紅,即便在昏暗的房間裏也能望見那抹流露的動人。

【那個……道雄老師,今晚來到這裏是因為有些話無論如何也想要對您說……】

深更半夜,異性共處一室,某種莫名滋生的情緒流竄在身體裏,皮膚底下的淡青脈絡,像會鼓動那般不斷‘砰砰’、‘砰砰’地賁張。

或許是在之前的相處就生出了好感,那段情愫在黑暗中被有心者無限放大。

【我其實一直都對您……】

丸山道雄動了動喉結,有些為難。

【白瀨同學,我們這樣不太合適……】

況且,她也已經有了男友。

但是這段用以阻攔的借口無力得可笑,就算真的曾想過要穿上甲胄抵擋這份柔情攻勢,可在對方入懷的那一刻起,士兵仍是選擇了在公主面前丟盔棄甲,放下一切,投身入背德的壯闊泥潭。

可惜的是,在公主準備獻吻的那刻,她微微睜開的眼簾縫隙忽而在鏡子裏瞥見了什麽東西,致使她驚恐地瞪大了雙眸。

【啊——!!】

壓抑的驚叫聲淹沒在窗外的暴雨之中,‘嘭’——身前的男人被她猝不及防地用力推開,後背被重重撞倒在了其後的雕像上。

刀尖瞬間整根沒入,大量的鮮血染紅了被穿透的胸膛。因為方才的意外撞擊,丸山道雄撞裂了雕像的手,連帶著陷入他後背尖刀形狀的石膏一同側摔在地。

【不,不是我做的……】

白瀨頓時無比恐慌地接連後退,想要遠遠地逃離開這個血腥的事發現場。

然而,直到她的掌心皮膚觸碰到了門把手上的時候,她卻在那冰涼的溫度中異常地冷靜了下來。

(說出去的話,就會被俊彥君發現自己今晚來老師房間幽會了……)

惡意只誕生於一念之間。

究竟是呼叫其他人來搶救,導致被發現秘密而失去俊彥君這名有錢男友,還是掩蓋下這件事實,兩個選項之間,白瀨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。

她用手帕擦幹凈門把手上自己的指紋,再把雕像上的血跡處理幹凈,並拔出致使丸山道雄重傷的那把兇器包裹在白布裏,匆匆離開了房間。

留下失血過多的清秀男子頹然地坐下地面,感覺逐漸呼吸困難,連簡單的呼叫都無法做到。

在意識模糊之際,他發現鏡子附近有一抹有些熟悉的人影緩緩來到了自己的身邊。

【道雄君……】

傳入耳中的是相當柔美悅耳的女性嗓音,她的手指一點點下移,小心翼翼的,似乎想要輕觸他的臉頰。

拼盡最後的力氣,丸山道雄使用僅有的一絲清醒睜開了眼,卻在看見她真容的那刻,氣息紊亂地發出了驚恐的呼聲。

【怪、怪物——】

原本想要觸碰的手指停留在了空中。

她目光落在了那根白蠟般僵硬的指尖,沿著手指向上觀察,才恍然發現那根本不是她自己的手。

而是被人為續接、打造成「天使」的一道‘骨翅’。

【啊……啊啊啊啊——】

人類聽不見的絕望慟哭撕開了整個外界的雨幕,在這個註定悲哀的舞臺久久回響。

“這是那晚案件發生的畫面,難道說,是正在消逝的那個女鬼所逸散出來的記憶嗎?”

通過湧現在腦海中不屬於自己的情緒與記憶,兩人都或多或少推理出了實情。

那些漂浮在空中泛光的泡沫,不僅是女鬼消逝的痕跡,還是組成且支撐她存在的一部分根源。

有被收養在洋館主人名下時的懵懂,有窺見其他同伴慘遭毒手時的恐懼,有死亡降臨自身當時強烈的絕望與熱切的不甘。

喜悅的、哀傷的,不安的,恐懼的……夾雜在一起,同時還有一直溫存在靈魂最深處的那些珍貴的回憶。

【你是誰?】

【我是這棟房子主人的孫子啦,我叫道雄。這是你掉落的手鞠嗎?】

【嗯……】

【哈哈,聽說爺爺又收養了很多孤兒,你應該也是其中一個吧?長得好可愛。】

【……】

【這朵花是我剛在後山摘的,是山茶屬植物,紅艷艷的很好看吧?】

【……】

【送給你。】

【……誒?】

【這種花的花期很長,在歷經13個月後才會盛開一次,所以我想趁它開花的時候,把它最美的姿態制作成標本保留下來。由於是想著你才制作成功的,所以我覺得還是送給你比較好。】

【為什麽……會想到我?】

【因為它的名字跟你一樣啊。】

【道雄君,你還會再回來看我麽?】

【我的父親母親接下來會帶我到國外留學,如果有機會……嗯,如果那個時候你還在的話,我一定會再回來看看的。】

【……】

【等著我吧,椿。】

年紀相仿的男孩與女孩在洋館裏生活的畫面,如泛黃的膠卷,一幀幀掠過眼前。

可當時的兩個孩子,再相見時早已物是人非。

那句承諾對於青年來說或許只是兒時的一句戲言,對於她卻是自己苦苦堅持到現在的念想。

然而直到死去的那天,她也沒有等來你,直到失去手臂變成怪物的這天,她也無法擁抱你。

趴在地上的女人兩邊袖口空空蕩蕩,失去手臂的她只能弓起背脊,吃力又狼狽地用下頷撐地,一點一點地挪去了早已遺失所有體溫的屍體旁邊。

啪嗒,啪嗒——

晶瑩的淚水脫眶而出,沿著那張美麗的臉龐淌落。

那簇放置在他心口的椿花。

是他曾經送給她的第一份、也是最後一份禮物,但所有珍藏的念想、萌生的情愫,終究因為彼此之間不可阻擋的死亡,為那份沒有結果的愛情貼上了封條。

她此刻的大半個身體都已經化作光的沙粒消逝在了空中,即使如此,記憶中名為椿的女孩也要用盡全力,來到他的身邊,說出最後一番話。

“你一直讓我等你……可是我現在,不想再等你了,道雄君。”

透明的淚珠滴落在了那朵椿花的花瓣上。

而後就連那滴淚水也化作了金色的星芒,徹徹底底消逝,沒有給世界留下任何痕跡。

只有屍體依舊靜靜躺在原地,充當一名永恒的沈默者。

直至漫長的時間過去,周遭都沒有一人說話。遠處隱隱興起的歡賀聲,像從萬分遙遠的地方傳來,隔著模糊難辨的質感,無邊無際地漂浮在夜幕底下。

“礫小姐,剛才的記憶……你都有看見嗎?”敦站立在屋頂那個破洞邊緣,神情彌漫著一股說不清的覆雜。

聽見他這麽問,阿礫不以為意地撓了撓自己頸邊的茶栗色長發,茫然地說:“唔……你在說白瀨想要用舌頭狂甩丸山的嘴唇?”

敦一腔難受的心情頓時就被阿礫的發言給破壞得一幹二凈了,抓狂道:“真是的,礫小姐你認真一點啦!”

(明明他剛還覺得很傷心的來著……)

阿礫不禁俏皮地嘿嘿一笑,而後靜靜仰頭看著圍攏在島嶼周圍的霧霭逐漸散去,重歸澄澈的夜晚星空。

“敦敦,永遠不要去可憐鬼怪。”

清亮的少女音色淺淺回蕩在這片屋頂,她邊說著,邊轉過了腦袋。

穩穩踩踏在屋檐上的少女,夜風吹散了她的長發,隱沒在劉海下的蜜金雙眸微微眨動,映入了少年完整的身影。

“無論如何,在它們動手殺人的那一刻起就被剝奪了同情的條件。負責冷靜地偵破這場兇案,並且清繳其中所有的【不安定因素】,是我作為一名偵探的工作。”

不知為何,一股無法形容的情緒因為這番話而偷偷鉆進了風裏,擊中了敦胸腔裏的那顆心臟。

可緊接著不久,耍了帥的阿礫就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那樣,困倦地揚手打了個大大的哈欠:“哈啊——天是不是快亮啦?剛出差回來又通宵打怪,好困。”

晶瑩的淚花從泛紅眼角溢出,襯得那張人偶似精致的臉龐更添出幾分可愛。

她調整心情一向神速,令人完全看不出行動底下別樣的溫柔。敦盯著她那張臉看了許久,半晌才笑出了聲音。

(感覺礫小姐真的……是個十分可靠的前輩啊。)

但僅在半分鐘之後,他就又雙叒叕被打臉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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